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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 Luck To You!

海子死因(转)

之一:

海子自杀于1989年3月26日,他死去20多年了。重提海子自杀的原因,主要在于,好些事情,过了很长间再去看,可能更清楚一些。

根据各种资料来看,海子死前最后见到的人是苇岸。时间是1989年3月21日,星期二,就是十五年前的今天。他们两人都住在昌平,海子写诗,苇岸写散文。那天临近中午,海子到苇岸处住楼下等他回来。苇岸见到的海子,“脸色憔悴,神情异样。还未上楼,他开口就说:‘我差点死了。’”而且在夜里三点来过。一个不被大家注意到的细节是,海子“他说他已四天没吃东西了”。海子在苇岸家吃的饭,下午四点两人出来。吃饭时,海子向苇岸谈起事情的经过:“上星期,他们教研室搞了一次聚餐,他喝醉了,说了许多同女友关系的事,醒后大为懊悔。他觉得这是对女友的最大伤害,非常对不起她,特别是讲给了那些他平日极为鄙视的人听,罪不容恕,只想一死受过。我说,让我同他谈谈,她会谅解你的。他说,不行,这是他无法忍受的,因为这样他就知道了。”临别时,“他说他先不回去,想到北面山上再独自呆会儿。他似乎不好意思回校,他仿佛对我说过他已在宿舍留好了遗书。”

苇岸疏忽了海子还会自杀的原因,在于他认为海子遇到大事,一定会找骆一禾和西川。可事实上,海子没有再找他们。当天他们约好晚上见一位校报的朋友,结果海子没来。其他四天多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渡过的。苇岸根据那天见面交谈的情况,认为海子的头脑或神经没有任何异常。这表明苇岸的判断并不准确。一个非常健康的人,不会四天不吃东西,谈完了,还想到北山上一个人独自呆会儿,表明事情并没有完。这两个证据表明,苇岸的判断是失误的。

女友事件是海子自杀的导火索,这是苇岸也不得不同意的西川的观点。这一判断是准确的。
而骆一禾判断海子的死因,其推论大前提是,“有过‘天才生活’的人,大都死于脑子”。他认为海子是中国贡献给世界文学的一位有世界眼光的诗人。因此,海子死于脑子出了问题。他从海子留在校内的遗书中找到证据。“遗书中说他出现了思维混乱、头痛、幻听、耳鸣等症兆,伴有间或的吐血和肺烂了的幻觉”。一禾认为“这是脑力使用过度以后脑损伤的症候”。这种探讨海子死亡深处原因的做法是对的,但我认为不是很准确。一禾的结论下得有点轻率,后面我们要看到这不是脑损伤,而且一禾对海子的评价,感情色彩还是浓重了点儿。
在后面,还有原因。

有一个证据可能连苇岸自己都忽略了,一禾他们也许没有见到,也许有意忽略。苇岸1989年3月5日的日记中是这么写的:
“去看海子。他正在写作,桌上摊着纸稿,桌下放一只塑料水桶,他坐在椅子上,双脚浸入水里。他谐谑地说,作家写作都有一些个人癖习。(海明威站着写作。卡波特构思要躺下来。穆尔写诗时常常脱光衣服。易卜生要把对手斯特林堡像在面前摆好放能动笔。)他病了,不断咳嗽。寒假过后他从家里回来,母亲给他带了家乡的草药,老人认为儿子的病是努(应为累——引者注)的。”“他在西藏看到藏民都睡地铺,他的床也铺在了地上。”

另外,平常海子室内有一股非常浓郁的印度香的气味(一禾曾警告他不要多点这种迷香)。这是海子的写作习惯。他喜欢夜里写作,每晚他还要喝咖啡。而且那时他已经嗜上了酒。 |

而在此之前,1988年7月7日、1988年7月16日,海子都有身体或精神不正常的点点迹象。

其实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海子写作的重负,和他的写作习惯,严重地伤了他的身体。在北方,早春的时候,夜里点迷香、喝咖啡、将脚浸在冷水里写作,又有点嗜酒,不得病才怪呢。可以说海子死于他不良的生活和写作习惯。那时他得的病,应该是支气管炎或肺炎——要注意从寒假就病起,而且没有得到有效治疗。得上了这个病,久了呼吸就会困难(所以海子就有思维混乱、头痛、幻听、耳鸣等症兆,伴有间或的吐血和肺烂了的幻觉),写作要求大脑足够的供氧,于是就得喝咖啡,那么冷的天浸冷水,这些刺激肯定有作用,但对他的身体伤害更大。

如果海子懂点这些常识的话,他不会死的。至于他所说的作家的习惯,那是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而已。

如果说仅仅因为肺炎或支气管炎引起的严重症状导致海子自杀,那当然不足为信。在这些问题的背后,肯定还会有写作带来的心理原因。
有一种说法认为海子的自杀在于为了抬高自己。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海子写完诗剧《太阳》以后,认为自己难以为继(海子在1984年到1989年不到5年的时间内,写了500多首抒情短诗,7部长诗和诗剧)。前一种说法应该可以否定,但后一种说法即使不足为信的话,也会影响到海子的心理。因为海子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太高,可谓雄心万丈——进行歌德之后世界史诗的成功尝试——那么,最后一部诗剧的写作,让海子感到多么艰难,而身体的不好,又给了他很大的难堪。他的写作决不会轻松。写长诗,可以耗费海子的全部精力和心血,可以将海子的心理击垮。
海子是写抒情诗的高手,但写长诗、诗剧,其难度不是抒情诗能够比拟的。凡是写过5万字以上的中篇的人都知道,日复一日写那类早已规定好了的作品,写到中间,厌烦情绪自然就产生。写到2/3处,那种心理的孤寂和绝望,极度破坏人的情绪。很容易将人击溃。何况那个时候他咳嗽得正厉害呢。
正因为如此,世界上很多大的作品,长作品,后半部分质量总赶不上前半部分。因为后半部分的写作太枯燥。前面精力充沛,写作的愉悦被享受,新的发现让人情绪不断得到提升。但后半部分心理控制太难了,总是巴不得一下子结束才好,可自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加之写作上那种难耐的孤寂,心理越不好,就写得越失望,失望后就对作品不满意,这都会导致情绪极大的波动,打击写作者的信心和耐心。

苇岸没有连续不间断地写过长作品,骆一禾和西川不清楚写过没有。应该说,苇岸1989年3月5日见到的海子在写作的长诗,从心理上将海子彻底击溃了。我没有读过那首长诗,但可以预言的是,那首诗的质量——特别是他的后半部分的质量一定不会很高。

写作对海子构成的巨大的身心伤害,极容易使他的情绪处于极端脆弱之中(因此他嗜酒,嗜咖啡,嗜迷香,并容易因此而带来心理依赖)。而女朋友事件,很可能内心寻找解脱的借口。所以,海子留在学校的遗书,部分揭示了真实的状况,而带在身上的遗书,则说明了一个真实的事实,女朋友事件只是个借口,最多只是个导火索——“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遗作由骆一禾处理。”

而在这些事情的背后,则是海子在昌平的巨大的孤独。
海子在昌平的孤独,从1986年就产生了。这在海子的一首诗中就出现了。诗原名《孤独》,苇岸也发现,发表时改名为《在昌平的孤独》——即使有苇岸在昌平,海子也一样孤独。
可见,作家要战胜的,还是自己,是孤独。这种孤独,对海子的心理,是一种长期的、缓慢的影响。

说到孤独,就不得不说海子的女友。很显然海子的女友不理解他。但至今为止,还没有看到海子女友的相关材料。有一点可以得出的结论就是,海子的女友并没有好好照顾他,而据此一样可以反推出一个顺理成章的结论,就是海子的女友同海子的关系,并不咱样。那女孩子未必爱他多深。如果两人关系挺亲密的话,或者海子的女友很爱他,那么这些生活上的问题,包括海子患病被一拖再拖的事,都不会出现。
这些年来,海子的女友一直沉默着。原因与此不无关系吧。

实际上这涉及到中国女孩子爱情的一个永久命题。就是女孩子选对象,既要男孩子各方面的条件,像挑一件商品似地,又要爱情。鱼和熊掌不可能得兼。海子当时的影响并不大,死前发表的诗也不多,社会上对他诗作的评价,自然少得很。而海子的生活条件很一般,甚至可以说很差,用世俗的眼光看,他的女友怎么去爱他呢?

诗人死前,得不到一个红颜知己,死后,太多的女孩子却做着海子女友的梦。孤独一生是必然的,这是诗人的宿命。同时,它是海子人际交往上短缺的必然结果。

要认识到一个人的价值,真的太难。要海子遇到那样有眼光的红颜知己,真的太难。谁也不敢说自己有那样的命

之二:

        尸体是泥土的再次开始
  尸体不是愤怒也不是疾病
  其中包含着疲倦、忧伤和天才
  -海子(土地王)(1987)

  
诗人海子的死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之一。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将越来越清楚地看到,1989年3月26日黄昏,我们失去了一位多么珍贵的朋友。失去一位真正的朋友意味着失去一个伟大的灵感,失去一个梦,失去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一个回声,对于我们,海子是一个天才,而对于他自己,则他永远是一个孤独的"王",一个"物质的短暂情人",一个"乡村知识分子"。海子只生活了25年,他的文学创作大概只持续了7年,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里,他象一颗年轻的星宿,争分夺秒地燃烧,然后突然爆炸。
  在海子自杀的次日晚,我得到了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怎么可能这样暴力?他应该活着!因为就在两个星期前,海子、骆一禾、老木和我,还曾在我的家中谈到歌德不应该让浮士德把"泰初有道"译为"泰初有为",而应该译为"泰初有生",还曾谈到大地丰收后的荒凉和亚历山大英雄双行体。海子卧轨自杀的地点在山海关至龙家营之间的一段火车慢行道上。自杀时他身边带有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涯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得小说选》。他在遗书中写到:"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一禾告诉我,两个星期前他们到我家来看我是出于海子的提议。
  关于海子的死因,已经有各种各样的传言,但其中大部分将证明是荒唐的。海子身后留有近200万字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他一生仅记的3篇日记。早在1986年11月18日他就在日记中写道:"我差一点自杀了,……但那是另一个我--另一具尸体……我曾以多种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但我活了下来……我又生活在圣洁之中"。这个曾以荷尔德林的热情书写歌德的诗篇的青年诗人,他圣洁的愚蠢,愚蠢得辉煌!诚如梵高所说:"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啊,那些不信任太阳的人是背弃了神的人。"
  海子死后,一禾称他为"赤子"--一禾说得对,因为在海子那些带有自传性质的诗篇中,我们的确能够发现这样一个海子:单纯、敏锐,富有创造性;同时急躁,易于受到伤害,迷恋于荒凉的泥土,他所关心和坚信的是那些正在消亡而又必将在永恒的高度放射金辉的事物。这种关心和坚信,促成了海子一生的事业,尽管这事业他未及最终完成。他选择我们去接替他。
  当我最后一次进入他在昌平的住所为他整理遗物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我所熟悉的主人不在了,但那两间房子里到处保留着主人的性格。门厅里迎面贴着一幅梵高油画《阿尔疗养院的庭院》的印制品。左边房间里一张地铺摆在窗下,靠南墙的桌子上放着他从西藏背回来的两快喇嘛教石头浮雕和一本十六,十七世纪之交的西班牙画家格列柯的画册,右边房间里沿西墙一排三个大书架--另一个书架靠在东墙--书架上放满了书。屋内有两张桌子,门边的那张桌子上摆着主人生前珍爱的七册印度史诗《罗摩衍那》。很显然,在主人离去前这两间屋子被打扫过:干干净净,象一座坟墓。
  这就是海子从1983年秋天到1989年春天的住所,在距北京城60多里地的小城昌平(海子起初住在西环里,后迁至城东头政法大学新校址)。昌平小城西傍太行山余脉,北倚燕山山脉的军都山。这些山岭不会知道,一个诗人每天面对着它们,写下了《土地》、《大扎撒》、《太阳》、《弑》、《天堂弥赛亚》等一系列作品。在这里,海子梦想着麦地、草原、少女、天堂以及所有遥远的事物。海子生活在遥远的事物之中,现在尤其如此。
  你可以嘲笑一个皇帝的富有,但你不能嘲笑一个诗人的贫穷。与梦想着天国,而却在大地上找到一席之地的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不同,海子没有幸福地找到他在生活中的一席之地。这或许是由于他的偏颇。在他的房间里,你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之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在离开北京大学以后的这些年里,他只看过一次电影--那是1986年夏天,我去昌平看他,我拉他去看了根据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改编的苏联电影《白痴》,除了两次西藏之行和给学生们上课,海子的日常生活基本是这样的:每天晚上写作直至第二天早上7点,整个上午睡觉,整个下午读书,间或吃点东西,晚上7点以后继续开始工作。然而海子却不是一个生性内向的人,他会兴高采烈地讲他小时候如何在雨天里光着屁股偷吃地里的茭白,他会发明一些稀奇古怪的口号,比如"从好到好",他会告诉你老子是个瞎子,雷峰是个大好人。
  这个渴望飞翔的人注定要死于大地,但是谁能肯定海子的死不是另一种飞翔,从而摆脱漫长的黑夜、根深蒂固的灵魂之苦,呼应黎明中弥赛亚洪亮的召唤?海子曾自称我浪漫主义诗人,在他的脑海里挤满了幻象。不过又和十九世纪欧洲的浪漫主义不同。我们可以以《圣经》的两卷书作比喻:海子的创作道路是从《新约》到《旧约》。《新约》是思想而《旧约》是行动,《新约》是脑袋而《旧约》是无头英雄,《新约》是爱,是水,属母性,而《旧约》是暴力,是火,属父性;"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同于"一个人打你的右脸,你要把左脸也给他",于是海子早期诗作中的人间少女后来变成了天堂中歌唱的持国和荷马。我不清楚是什么使他在1987年写作长诗《土地》时产生这种转变,但他的这种转变一下子带给了我们崭新的天空和大地。海子期望从抒情出发,经过叙事,到达史诗,他殷切渴望建立起一个庞大的诗歌帝国:东起尼罗河,西达太平洋,北至蒙古高原,南抵印度次大陆。
  至少对于我个人来讲,要深入谈论海子其人其诗,以及他作为一个象征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诗歌与社会所产生的意义与影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海子一定看到和听到了许多我不曾看到和听到的东西;而正是这些我不曾看到和听到的东西是他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先驱之一。在一首有关兰波的诗中海子称这位法兰西通灵者为"诗歌烈士",现在,孤独、痛苦、革命和流血的他也加入了这诗歌烈士的行列。出自他生命的预言成了他对自我的召唤,我们将受益于他生命和艺术的明朗和坚决,面对新世纪的曙光。
  我和海子相识于1983年的春天,还记得那是在北大校团委的一间兼作宿舍的办公室里。海子来了,小个子,圆脸,大眼睛,完全是个孩子(留胡子是后来的事了)。当时他只有19岁即将毕业。那次谈话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还记得他提到过黑格尔,使我产生了一种盲目的敬佩之情,海子大概是在大学三年级开始诗歌创作的。
  说起海子的天赋,不能不令人由衷地赞叹。海子15岁从安徽安庆农村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分配至中国政法大学工作,初在校刊,后转至哲学教研室,先后给学生们开过控制论、系统论和美学的课程。海子的美学课很受欢迎,在谈及"想像"这个问题时,他举例说明想像的随意性:"你们可以想象海鸥就是上帝的游泳裤!"学生们知道他是一位诗人,要求他每次下课前用10分钟的时间朗诵自己的诗作。哦,那些聆听过他朗诵的人有福了!
  海子一生爱过4个女孩子,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场灾难,特别是他初恋的女孩子,更与他的全部生命有关。然而海子却为她们写下了许许多多动人的诗篇。"荒凉的山冈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四姐妹》)这与莎士比亚《麦克白斯》中三女巫的开场白异趣同工:"雷电轰轰雨蒙蒙,何日姐妹再相逢?"海子曾怀着巨大的悲伤爱恋着她们,而"这糊涂的四姐妹啊/比命运女神还多出一个。"哦,这四位女性有福了!
  海子在乡村一共生活了15年,于是他曾自认为,关于乡村,他至少可以写作15年。但是他未及写满15年便过早地离去了。每一个接近他的人,每一个诵读过他的诗篇的人,都能从他身上嗅到四季的轮转、风吹的方向和麦子的成长。泥土的光明与黑暗,温情与严酷化作他生命的本质,化作他出类拔萃、简约、流畅又铿锵的诗歌语言,仿佛沉默的大地为了说话而一把抓住了他,把他变成了大地的嗓子。哦,中国广大贫瘠的乡村有福了!
  海子最后极富命运感的诗篇是他全部成就中重要的一部分。他独特地体验到了"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夜从你的内部上升。"现在,当我接触到这些诗句时,我深为这些抵达元素的诗句所震撼,深知这就是真正的诗歌,那么现在,他已经不必再讲他的诗歌"不变铅字变羊皮了"的话,因为他的诗歌将流动在我们的血液里。哦,中国簇新的诗歌有福了!

《海子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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